陆稼书先生问学录 清 陆陇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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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稼書先生問學錄
原序
或有問於余者曰陸稼書先生所著有以問學錄名者何義也余應之曰先生服膺考亭素矣於四書講義與困勉錄不既彰彰乎茲編之作仍以尊考亭也曰自尊德性道問學竝見於中庸而世之言教者謂考亭主於道問學象山主於尊德性之說果然乎曰象山亦焉知所為德性而尊之哉彼其為說謂心即理是以心為德性可知矣吾不知質諸伊洛所云性即理者能無失焉否也至其教授弟子也止於主靜於是有安坐瞑目之功有忽然頓悟之效其以主靜為尊又可知矣吾不知質諸伊洛所云涵養須用敬進學在致知者又無失焉否也若夫考亭之學则不然矣操存涵養莫非明德性之當尊而格物致知兼以著問学之不可偏廢揆諸孔孟固一理之攸同較之二程无幾微之不合其於象山目之為禪學方之為告子岂非以其任心廢學之弊將有不可勝言者哉有明以來正学或顯或晦姚江祖金溪之說摽為致良知一門幾欲舉問學而廢之天下之士見其功業文章彪炳宇宙莫敢置詞随風而靡者比比也稼書先生獨毅然指其非而不顧非詆姚江以訾金溪也所以尊考亭也理无兩是論無兩可此先生問學錄所以見志也今觀其言學術醇正原本深厚於近世諸賢所論辨晰尤精余素仰先生之學而未逮也因為刊訂是書使天下知先生之書實與考亭相表裏而於卷中特删去其辨難牽引之太繁者如伊川先生置之不問之意蓋正學既明異端自息初不必切切然與較而且聰明未一識見未定之士亦不至使是非邪正交雜於目前也是为序康熙四十七年戊子端午後三日儀封後學張伯行題於榕城之正誼堂
陸稼書先生問學錄卷之一
儀封張伯行孝先甫訂 受業諸子仝校
陳幾亭謂顏山農以口舌陷狴犴羅近溪變產脫之山農視近溪家為外府取用無厭論學或不合則披其颊在近溪因失所宗抑情忍辱亦人所難而山農之妄取苛求悉動於氣人欲横流視彼制欲者不應愧死乎山農事見於鄒南皋所撰近溪墓碑幾亭之論非過也蓋陽明致良知之學苟無程朱格物之功则所認為本心者未必是本心所認為良知者未必是良知自必有弊而況山農近溪專以自然為主其弊又曷可勝道哉
餘冬序錄論進言之法曰呂伯恭云解人之怒須委曲順其意然後徐以言語解之其怒方息若他人正言彼之不是我卻以為是是激之也田蚡正怒灌夫而竇嬰乃言夫名冠三軍宣帝正怒蓋寬饒而鄭昌乃言寬饒進有憂國之心退有死義之節故二人卒不免死此皆不善救人者也魏文侯與士大夫坐問曰寡人何如君羣臣皆曰仁君也翟黃曰君非仁君也君伐中山不封君之弟而封君之子非仁君也文侯怒翟黃趨出次至任座[任座事出刘向新序]座對曰仁君也君仁則臣直黃之言直是以知君仁君也文侯乃復召翟黃秦王與中期爭論[此事出戰国策]不勝秦王怒人為說秦王曰此悍人也適遇明君故也遇桀紂必殺之矣王因勿罪唐穆宗時崔發敺曳中人因繫獄臺諫申救皆不聽李逢吉從容言曰崔發敺曳中人誠大不恭然其母年八十因發下獄積憂成疾陛下方以孝治天下所宜務念上愍然曰比諫官但言發冤未嘗言其不恭亦不言其有老母如卿所言朕何為不赦之即釋其罪故勸人不可指其過須先美其長人喜则語言易入怒則語言難入觀上數事可驗矣又按陳幾亭曰凡性躁者乘怒雖有智不及生必使緩之而後智出如敬翔之於朱全忠往往以術緩之緩之而後可以正諫翔助逆之人耳然諫法可取觀燕泉所述則知當婉其辭视幾亭所述則知諫又當寬其時合而用之其庶幾乎雖然此皆為諫者言也若受諫者則岂可曰若者激若者驟而不之聽耶雖盛怒時聞逆耳之言亦當遽忘其怒而觀理之是非〇燕泉幾亭所述亦是救之末流之法又不若番吾君教公仲連進士之法為得其本
餘冬序錄曰范純仁凡荐引人材必以天下公議其人不知自純仁所出或曰為宰相豈可不牢籠天下士使知出於門下純仁曰但願朝廷進用不失正人何必知出於我耶潘良貴除考功郎遷左司宰相呂颐浩從容謂良贵曰旦夕相引入兩省良贵正色對曰親老方欲乞外兩省官非良貴可為也退語人曰宰相進退一世人才以為賢耶自當擢用何可握手密語先示私恩若士大夫受其牢籠又何以立朝即日乞補外贤宰相如范純仁決不肯以術牢籠人士大夫如潘良貴之賢亦決不為人所牢籠矣此一條吾輩書諸紳则鬧熱之際可以自安又曰昔杜預在鎮數餉遺洛中貴要或問之曰吾恐為害不求益也宋林大中落職歸客或勸大中通韓侘冑書曰縱不求福盍亦免禍大中曰福不可求而得禍可懼而免耶陸務觀有言禍有不可避者避之得禍彌甚此一條吾輩書諸紳則憂疑之際可以自安
張侗初謂天下之患莫大乎太分別太分別則不肖者無所容而賢者亦局於所見而不化且一分別則天下賢不肖將有不勝分之患不勝分且有不勝混之患此亂之道也韓魏公三十年相業其得力處正在不欲分別黑白又作渙羣論曰孔子云君子羣而不黨而易稱渙小羣以成大羣夫大羣羣也小羣黨也大羣為君子而小羣則雖有君子之名行君子之事而其流必中於小人之無忌憚何也以有小人為之借也君子有一偏側不肖之人遂窺所嚮而投足焉獵名者託其芳負詬者營其窟愤盈者張其勢毒螫者假其燄荊棘载道風波彌天摧車覆舟势所必至而士君子平昔所自期待究竟殉此一時魍魎而卒無所成始於主氣節而竟收占風轉舵之人始於明學術而竟引塗面喪心之輩至於意見牢據猜度横生因此辈之是非為是非奸類容而善類疑其為累豈不大哉故愛國家者無狃小羣而失大羣也此皆切中東林諸君子之弊然顧涇陽之告王荆石則曰謹厚一路人以模棱為工以調停為便遇賢否不欲分明別白混而納之於平等而曰吾能剖破藩籬遇是非不肯直截擔當漫而付之於含糊而曰吾能脫落意見久之正氣日消清議日微士習日巧宦機日猾卒乃知有身不知有國知有私交不知有君父本欲懲東京之矯激而反弄成西京之顽鈍其釀禍流毒殆有不可勝言者此正孔子所謂德之贼孟子所謂眾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者也三代而下高官大祿大率此一路人居多即遏之猶恐不能絕而況樹之幟而導之趨乎此又切中末世庸人之病然則士君子處世果當何如曰是在先正其本曠然無我而惟以天下國家為念其積誠已足風世矣而其語默剛柔之節則又因乎其時所谓邦有道危言危行也因乎其交所謂信而後諫也因乎其地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也賢否不可不辨而不宜處之以刻使之無地自容也是非不可不白而不宜或傷於訐使之窮而思逞也憂時之心彌篤而能漸以導之抗節之意彌堅而能婉以出之不為西京之頑鈍亦不為東京之矯激此所謂君子而時中此所谓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其庶幾乎不然徒知惡矯激而不知其入於鄉愿徒知惡鄉愿而不知其入於矯激雖如魏公之不欲分黑白忠厚莫甚焉是從天下國家起見而非鄉愿也然使一槩如此豈得無弊雖如涇陽之正直嘗自謂吾輩持濂洛關閩之清議不持顧厨俊及之清議是亦從天下國家起見而非徒矯激也然終不免於矯激之禍為君子者可不慎哉況矯激之弊世必且共轉為鄉愿鄉愿之弊世必且共轉為矯激是二者又適相因也是以天下務在於平而君子惟貴於中雖然尚書有直寬剛柔之教則人之不能皆中也唐虞時已然矣是又賴在上之君子主持而化裁之取其長而导其偏使君子之忠厚者不病於正直正直者不病於忠厚而鄉愿與矯激者皆不得而託焉則東京末流之禍不見於天下而唐虞之治可幾矣〇蓋正直忠厚處世之道只此二端所難得恰好者分寸耳不講分寸而各持一說则二者皆必弊之道也
論語云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朱子答呂伯恭書曰斯民是指當時之人而言今世雖是習俗不美直道難行然三代盛時所以有道而行者亦只是行之於此人耳不待易民而化也聖人之意是言直道可行無古今之異此說甚精然集註止言直道之不可不行而不言直道之可行豈以其涉於計較得失耶蓋聖人此言與魏徵勸太宗行仁義之意又不同集註之斟酌尤精矣
孔子集羣聖之大成朱子集諸儒之大成猶文武周公損益二代之制以成一王之法也孔子傷夏殷之禮不足徵蓋惜文武周公损益之妙不得見於後世耳今孔子之道雖垂於六經而其所以損益羣聖者後世亦不能知其詳若朱子去今未遠遺文具在其所為諸經之傳註既足以明道於天下而其損益之妙又往往見於文集語錄之中學者其可不寶而傳焉
論語一書不載記述姓氏漢書藝文志謂當時弟子各有所記夫子既卒門人相與輯而論篡[篡撰通]不言何弟子鄭康成謂是仲弓子游子夏等撰定柳子厚謂是書載弟子必以字獨曾子有子不然疑是孔子弟子雜記其言而曾子弟子樂正子春子思之徒卒成其書程明道亦以為然魏了翁謂孝經字仲尼而子曾子子不尊於字至於子思字其祖孟子字其師之祖相傳至今人之字仲尼者無敢以為疑然則論語亦未必出曾門也今亦不必強定其為何人
孔孟每稱善人大抵善人之類不一有近於狂之善人有近於狷之善人有近於中行之善人善人者任其狂狷中行之質而自成焉者也君子者因其狂狷中行之質而裁成焉者也陳幾亭以善人為中行譚梁生以善人为狂俱未是象山陽明大抵皆是近狂之善人又按朱子語類講論語不得中行章曰善人只循循自守不曾勇猛精進循規蹈矩則有餘責之以任道則不足狷者雖非中道然這般人終是有筋骨又曰漢文帝謂之善人武帝卻有狂氣象文帝天資雖美然止此而已武帝多有病痛然天資高足以有为彼此則又似以善人為謹厚之士愚謂有近於謹厚之善人而不可謂善人止謹厚之士也謂善人不及狂狷止可指近於謹厚之一種而不可以此槩善人也朱子此條宜善會永樂時纂大全删去善人字甚有見[甲寅]
沈晴峯論清任和之義曰昔在孟子時伯夷伊尹柳下惠之名與孔子鼎立未有標別而獨尊吾孔子也者惟孟子始見孔子之大為此區別之論伯夷擔負綱常砥樹名節一讓而父子兄弟之道立一諫而君臣冠履之防明後來如季札嚴光文天祥之流似之然世路淆雜利害相攻使人人遜讓以不犯手為高大事大變倚靠誰人故伊尹一任而伐夏救民再任而放桐復辟後世如霍光諸葛亮之流似之然自世之衰也非復三五之時公道半明晦人羣半真偽故人情事變亦半起半仆任之不能清之不得則須耐性柔情徐量其機解紛調劑救之者半隨之者半故柳下惠者未嘗不清不必激而表其清未嘗不任不必任而處之過曹參丙吉謝安王旦之流似之人生處世只此三條大路孔子酌於三者之中幾微中節譬之大醫用藥仍是眾工所用者觔合銖兩之不同耳譬僚之於丸庖丁之於牛丈人之於承蜩輪扁之於斫輸皆妙在手法輕重疾徐之間嗚呼巧難言哉若論其大較伯夷擔負綱常清亦有任柳下直道事人和亦彌清伊尹一介不苟清而能任聖人所由不同道其趨一也仁也此論清任和之義精矣然清任和與為我兼爱執中又何以别曰清者无我與為我不同任者有差等之愛與兼愛不同和者調劑於清任之间執中者強執於為我兼愛之中故夷尹惠與孔子偏全之分也異而同者也楊墨子莫與孔子邪正之分也直為異端而已然則季札諸葛亮謝安王旦之流亦可為聖乎曰是皆君子善人中行狂狷之徒也蓋君子善人中行狂狷之內又各自有清任和之不同清任和内又各有剛柔之不同
程篁墩之道一編王陽明之朱子晚年定論其意皆欲以朱合陸此皆所謂援儒入墨較之顯背紫陽者其失尤甚陳清澜[名建东莞人此一条见所著皇明通纪中]陳幾亭論之甚詳清澜曰朱子於象山早歲猶去短集長略有取焉至晚年益相冰炭二家年譜文集具有阴徵篁墩道一編欲彌縫陸學乃取二家之論早晚一切顛倒变亂之遂牵合二家以為早異晚同矯誣朱子以为早年誤疑象山而晚年始悔悟而與象山合自此說既成後人忘源失委一切遽信而不知篁墩之為颠倒為變亂為誣為誑也其誤後學甚矣愚閒閱焉不勝愤慨因效法家翻案法著為學蔀通辨編年考訂以究極二家早晚同異是非之歸寧得罪篁墩不敢矯誣前賢誑誤天下後世學者幾亭曰[幾亭此条见阳明要書中]觀陽明所輯朱子諸書乃平日錯綜答人亦或因朋友之病而自抑以醒之不盡出於晚年也陽明取以自同呼之曰晚年定論亦從數百載後遙斷之耳夫以朱子之躬行實踐而反自愧为口耳之學正文莫猶人之意今亦執夫子之自言而謂聖人躬行未得可乎但朱子誦讀著述精神所用或者過多晚年益加切近又是其進處寧可謂其生平專事口耳茫然无得於心至老而痛悔極艾未及改正耶二陳之言蓋皆本之困知記合而觀之則朱陸異同可不待辨而明矣不然如陽明之徒竟以集註或問為朱子中年未定之說而謂其晚歲大悟舊說之非使学者雖有信從朱子之心而不能不惑於其言天下何不幸而有此種議論也至於徐文貞學則一書則又欲以陸合朱此則所謂推墨附儒夫以朱合陸固失之誣以陸合朱則亦失陸子之所以為學矣象山之言雖未嘗不曰親師友曰觀書册曰講明然其視講明一邊卻輕豈可與朱子之尊德性道問學並重而無弊者同日語哉文貞強而一之亦豈真知象山者也
餘冬序錄云天顺二年臨川吳徵士與弼入京英宗御文華殿召問與弼噤無以對左右怪之趣使言始曰容臣上疏而已駕起因慘然出至左順門脫帽视兩蝎存焉人始知其不能承旨以忍痛故此何莫非數也哉愚謂此雖是數然君子於冠裳佩服之間亦不可不致慎一有所忽是亦學問之疏也
聖人以杖叩原壤此亦因人而施若使遇莊周蘇軾必不如此彼亦必不肯默受適以啟其不遜耳大抵人之流於異端者有剛柔之不同而聖人之教亦有剛克柔克之不同原壤之叩蓋以剛克柔之法也
宋范純仁貶武安軍節度使永州安置或謂其好名純仁曰若避好名之嫌則無為善之路矣愚謂好名之嫌不可避好名之心不可有陳埙為太常博士常以書諫丞相史彌遠彌遠召埙問曰吾甥殆好名耶埙曰好名孟子所不取夫求士於三代之上惟恐其好名求士於三代之下惟恐其不好名愚謂君相論人不可疾其好名君子自處則不可好名
家語一書亂於後人之手又未經程朱大儒論正是以愈傳愈亂餘冬序錄謂考漢書藝文志载家語二十七卷颜師古曰非今所有家語也唐書志藝文有王肅註家語十卷此則師古所謂今之家語歟今世所傳家語殆又非肅本非師古所謂今之所有者所以知之者蓋司馬貞與師古同代人也貞作史記索隱引及家語今本或有或無有亦不同可知其非肅之全書矣史記傳顏何字冉索隱云家語字稱仁山金氏考七十二子姓氏以顏何不載於家語論語問子桑伯子朱註云家語記伯子不衣冠而處張存中取說苑中語為证蓋金張二人所見已是今本今家語元王廣謀所註本也颜何伯子事廣謀本所無者以餘冬序錄觀之則朱子猶及見王肅本而今則重亂而失真矣譚梁生以伯子事見說苑而不見家語而議朱註之疏殆未考家語之始末也亦可為讀書輕議古人者之戒矣鄒南皋自記萬歷壬辰至彭澤母夫人舟泊大江相去十餘里欲亟得夫乃持尺牘呼尉至而厲詞詰之須臾夫集舟行家童喜謂不厲詞則不懼不懼則夫不集而舟不行南皋退而深自慚悔呼尉至以好語慰勞之然尤悔不能已因自訟曰維桑與柞必恭敬止彭澤吾桑梓地奈何以一尉而遂忘恭敬心乎生平以理性為主茲詞暴氣粗恐不可令知者見且不過謂尉可欺耳萬一尉有陶彭澤其人者束带以去遂為世僇人怒可輕視哉聖賢處此寧從容以俟必不忍以一事而戾中和因記之以昭過謂不如是與家童有喜心者何異南皋之悔即程子所謂能於怒時遽忘其怒而觀理之是非者也然此猶是怒之不甚當者也即使當怒而怒亦必思曾子所謂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必思孟子所謂於禽獸又何難焉必思叔向所謂楚辟吾忠若何效辟但當以理自處不可一於縱弛耳
崔子鐘洹詞記章楓山為司成其子自金華來省道逢巡檢苔之已知請罪公笑曰吾子垢衣敝履宜爾不識也章公德量加於南皋一等〇養氣在於集義集義必先審几
陸稼書先生問學錄卷之二
遇事须從容詳審一或急遽不特平時未曾講究者必至於差即曾經講究者亦不能無失此聖人所以入太廟每事問而大學知止之後所以又貴能慮也然人亦有知從容詳審之善而臨事不覺急遽者則以其無主敬之功耳平時無主敬之功則不能知臨事無主敬之功則不能慮故君子之不可須臾離者敬也
劉誠意著郁離子持論颇正然其書多學莊周之寓言此在莊周已疾其誕況可從而效之乎或曰周公鸱鸮之詩非寓言乎何獨病莊周也曰託於物則可託於古人則不可恐以偽亂真也託於目前之物則可託於荒唐之物則不可恐以無為有也鲲鵬九萬里之說顏子心齋坐忘之說至今惑人耳目如之何其學之也
呂晚村曰儒者正學自朱子沒勉齋漢卿僅足自守不能發皇恢張再傳盡失其旨如何王金許之徒皆潛畔師說不正吳澄一人也自是講章之派日繁月盛而儒者之學遂亡永樂間纂修四書大全一時學者為靖難殺戮殆盡僅存胡廣楊榮等苟且庸鄙之夫主其事故所摭掇多與傳註相繆戾甚有非朱子語而誣人之者蓋襲通義之誤而莫知正也自餘蒙引存疑淺說諸書紛然雜出拘牽附會破碎支離其得者無以逾乎訓詁之精其失者益以滋後世之惑上無以承程朱之旨下適足為異端之所笑故余謂講章之道不息孔孟之道不著也腐爛陳陳人心厭惡良知家挾異端之術起而決其籬樊聰明向上之士翕然歸之隆萬以後遂以背攻朱註為事而禍害有不忍言者識者歸咎於禪學而不知致禪學者之为講章也愚謂晚村之言惡禪學而追咎於何王金許以及明初諸儒乃春秋責備賢者之義亦拔本塞源之論也然諸儒之拘率附會破碎支離潛畔師說者誠有之而其發明程朱之理以開示來學者亦不少矣使朱子沒後無諸儒則其籬樊不至隆萬而始裂而今之欲闢邪從正者豈不愈難也哉故君子於諸儒但當擇其精而去其粗無惑於拘牽附會破碎支離之說而不沒其守先待後之功則正學之明其庶幾焉若盡舉而棄之曰是異端之涉廣為彼驅除難耳則因瑕废瑜而程朱之道亦孤立而難明矣
晚村謂遵傳註莫患乎知其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終於可遵可叛無一定不易之理如論語仲尼焉學章道字註作謨訓功烈禮樂文章人皆知之矣然試問堯舜以來相傳之道夫子獨不學乎豈堯舜列聖之道皆止於謨烈禮文乎論道體不容分大小賢不賢矣然道兼精粗上下獨不可以之分大小賢不賢乎此陋儒定以為疑者也然則道之註為謨烈禮文亦朱子之見如此而非不可易也以此為遵畔乎不畔乎蓋此章公孫問仲尼何師子貢謂仲尼無須師無可師列聖大道天縱之所固有也若仲尼要由師而得者則典故名物之類知文武之道亦須問人然人人可為仲尼之師究竟何常師之有文武之道猶云国朝典故名物如此觀之方見朱註之不可易愚按晚村之論最精蓋使泛論道統則當就生知天縱言不當復就師言矣此朱子所以斷為謨訓功烈禮樂文章也遵註而不知其所以然其畔之也將不旋踵矣以此推之豈特讀書為然子孫守祖父之法臣民奉朝廷之制誠能知其所以然則雖或謗之使不遵而不能不然雖一時行之未幾而思變焉矣況又有邪說詖行從而惑之乎即使幸而未變亦將拘牽附會不勝其弊至於極重難返而不得不變原其始皆由知其當然不能知其所以然故至此也或曰世俗之難與深言久矣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言能知其當然不能知其所以然也聖人不能使之知而況於後世乎曰不然孔子之言非聽其不知之謂正欲治民者多方開导以使之知也蓋民不知其所以然則可由可不由能由於一時而不能不畔於異日法制雖定而天下之治亂未可知此聖人所深憂也是故庠序學校之設月吉讀法之舉皆所以使之知其所以然也夫能知其所以然然後其所當然者可以常由而不變即天下之民愚智不同不能盡知而浸灌之久務令知者常多不知者常少則亦相與維持夾輔以共由於大道雖有蠢然无知之民亦安於其所當然而不變昔周之盛時無日不教导其民開其知覺而去其壅蔽至於成康之際則民亦多能知其所以然是以風俗淳美迄幽平之亂而先王之遺風尚在使當時教导之不切浸灌之不深徒責之以當然而不使之知其所以然則豈能根深蒂固若是之久而不變哉後世不知此旨非愚民而不使之知則聽其不知學校雖設而徒為具文是以風靡俗頹法出而奸生合下而詐起民不得已而由之或陽由而陰違之其繼也終歸於廢弛扞格而上亦無如之何嗚呼是豈民之果不可使知耶抑聽其不知者之過耶夫治民者束縛之馳驟之欲其一日而曉然於道德之旨則誠有所不可若夫漸以引之寬以導之多方以化之使其知覺日開日明因其所當然而徐悟其所以然其所以然者日益明則其所當然者益鼓舞而不容已此三代之所同也何不可之有
羅整庵祭章楓山文曰天高日朗公之襟懷地負海涵公之問學德容之温潤則甘雨和風氣象之尊嚴則泰山喬嶽整庵非諛人者其贊楓山如此今讀其諫煙火疏及與羅一峯論鄉約書與鄭御史贺諫議論孔颜之樂二書非有得於中者不能為之當時稱之者如楊廉[楊廉字方震成化二十二年進士谥文恪著国朝名臣言行录]則曰在漢東都不為危言之叔度在宋鵝湖不立異論之伯恭如費宏則曰其進也以引君當道為急其退也以安贫守道為樂邵寶則曰先生之信朱子猶朱子之信周程周程之信孔孟也故雖未嘗昌言如董力辨如韓然篤信好古君子與之崔銑洹辭則曰成化中白沙陳獻章学禪而疏一峯羅倫尚直而率定山莊昹好名而无實獨楓山德行無瑕數公之言大抵皆實錄也論其所至當不在整庵之下但其著述差少然公嘗曰先儒之言至矣盡矣第删其煩蕪可也此一言即可為萬世著述之法薛文清常言自朱子後性理已明不必復著書程明道許鲁齋未嘗著作而言道統者必歸焉蓋亦楓山之意
二程先生一寬和一嚴厉明道嘗謂伊川曰異日能使人尊嚴師道者吾弟也若接引後學隨人材而成就之則予不得讓焉朱公掞見明道於汝州歸告人曰光庭在春風坐了一月游定夫楊中立見伊川一日先生坐而瞑目二子立侍不敢去退則門外雪深尺餘矣明道每與門人講論有不合者則曰更有商最伊川則直曰不然二先生氣象不同如此然不可以此遽議優劣寬和有寬和好處嚴厉有嚴厉好處至以其立朝言之明道能使荊公服其忠信而伊川不能使子瞻不詆為奸險亦非二程之有優劣蓋荊公尚能容明道而子瞻不能容伊川也至以其論學言之語錄中明道言居敬處多伊川言窮理處多如以記誦博識為玩物喪志如曰有天德便可語王道其要只在慎獨如曰學只要鞭辟近裏著已質美者明得盡渣滓便渾化卻與天地同體其次惟莊敬持養曰學者須先識仁仁者渾然與物同體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而已則皆明道之言也如曰涵養须用敬進學則在致知曰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則皆伊川之言也故近世講良知者多喜言明道而抑伊川不知二先生之學一也窮理居敬必無偏廢之理特記之者有詳略耳伊川嘗謂張繹曰我昔狀明道先生之行我之道蓋與明道同異時欲知我者求之於此文可也此程門鐵案也後人奈何以己意而妄分優劣乎必欲分焉則有之矣朱子曰明道說話超邁不如伊川說得的確又曰明道語弘大伊川語親切又曰明道渾然天成不犯人力伊川工夫造極可奪天巧又曰明道可比顏子若孟子才高恐伊川未到孟子處伊川收束檢制孟子卻不能到又曰其道雖同而造德各異明道所處是大賢以上事學者未至而輕議之恐失所守伊川所處雖高然實中人皆可企及學者當以此為法又曰大程當識其明決中和處小程當識其初年之嚴毅晚年又濟以寬平處合朱子敬條觀之則知明道天資高於伊川伊川學力所至不讓明道學者當學明道尤當學伊川明道有優於伊川處伊川亦有優於明道處
明道谓志動氣者什九氣動志者什一愚謂明道猶就學者言之耳若愚不肖之人氣動志者反居什九二程論治皆以立志為先明道上殿剳子則曰君志定而天下之治成曰以聖人之训為必當從以先王之治为必可法不為後世駁雜之政所牽制不為流俗因循之論所遷惑伊川上英宗及太皇太后書則曰君志立而天下治曰以聖人之言為必可信先王之治為必可行不狃滯於近規不遷惑於眾口二先生之言如一誠以天下之本莫先於此也孟子謂大人當先格君心之非然定志又當在格君心之先若在熙寧元豐之間則又不可如此論矣
伊川看詳學制凡數十條朱子作伊川年譜特表敬條一曰改試為課謂學校禮義相先之地而月使之爭終非教養之道請改試為課有所未至則學官召而教之更不考定高下一曰制尊賢堂以延天下道德之士謂如胡瑗張載邵雍之輩有如此之人至於京師則長貳造門求見延請居於堂中不獨學者得以矜式又以見長貳之為教不敢足諸己既上求古之人復博采今之士取善服義如恐不及乃為教之大本化人之要道無其人則虛之一曰鐫解额以去利誘謂太學解額五百人當有萬餘人奔湊使萬餘人捨父母之養忘骨肉之愛往來道路旅寓他土人心日偷士風日薄所費財幾何所破產幾何少年子弟遠父兄而放蕩者幾何父母骨肉離別悲念以至失所者幾何以萬餘人聚之京師弊害不可勝言今欲如嘉祐以前量留一百人解额以待在學者取應餘四百人分在州郡解額窄處自然士人各安鄉土養其孝愛之心息其奔趨流浪之志風俗亦當稍厚一曰省繁文以專委任謂案文責迹有司之事非庠序育材論秀之道三舍升補舊專據文簿計校等差今立法只委長貳以公議推择但取學行才器堪為時用者聞於朝廷更不须繁文一曰勵行檢以厚風教謂朝廷欲厚風教必自士人始近世士風薄惡士人不修行檢或无異於市井小人朝廷未嘗有法以教勵檢束之也今立法舉人及仕宦家子弟鬬毆使酒等本監採察牒開封府或本貫施行又立觀光法四方士人願觀光者掌儀引入游覽堂舍觀禮儀聽絃誦惟不得入齋此數條皆非漢唐學校规模〇又置待賓吏師二齋亦年譜所載集中不詳其制
伊川經筵三剳不特輔导人主人家教子弟者皆不可不知
明道秋日偶成一律真所謂漆雕開已見大意首云閒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此言素位不願外之意下遂言其所見曰萬物靜觀皆自得此言萬物皆備於我四時佳興與人同此言以萬物為一體曰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此言致廣大而盡精微也富貴不淫貧賤樂此言至誠無息也結曰男兒到此是豪雄此是謙詞有吾斯未能信之意又以見世之所謂豪雄者不足为豪雄也
大程云極高明而道中庸非二事中庸乃高明之極此與居敬行簡克己復禮閑邪存誠一例朱子皆分為兩截程子皆合為一事非相悖也程子自其合者言之朱子自其分者言之正相發明若象山陽明亦皆欲合為一事其意便不同譬諸修屋程子止言修屋則修牆在其中蓋牆即屋之牆恐人認為二物也朱子則言修屋又言修牆恐人只知屋忘卻牆也言雖不同其實一也若象山陽明則只要修屋不要修牆
朱子雖極推崇二程然亦不諱其病如曰伊川之學於大體上塋徹於小節目上猶有疏處康節能盡得事物之变卻於大體上有未瑩處又曰伊川說仁者天下之公大段寬而不切不如橫渠說心統性情說得的當伊川謂鬼神者造化之迹不如横渠所謂二氣之良能也又曰和靖見伊川半年方得大學西銘看此意思也好也有病又曰明道說靜坐可以為學此說終是小偏又曰程門高弟如謝上蔡游定夫楊龜山輩皆入禪學去必是程先生當初說得高了故流弊至此於此可見朱子之細心
朱子谓理不離乎氣亦不雜乎氣此言理氣之一而二也明道形而上為道形而下為器须着如此說氣亦道道亦器又曰陰陽亦形而下者而曰道者惟此語截得上下最分明原來只此是道此是理氣之二而一也程朱之說本合整庵乃謂理氣一物不容分而不滿於朱子之說何耶林次崖言理一分殊理與氣皆有之以理言則太極理一也健顺五常其分殊也以氣言則渾元一氣理一也五行萬物其分殊也此一段發明程朱理氣之說最明而整庵謂其未睹渾融之妙亦過矣又朱子以發於形氣者為人心發於義理者為道心體用動靜道心人心皆有之此不易之理而整庵謂道心性也性者道之體人心情也情者道之用其說殊難通又以宋儒分本然之性氣質之性一性而兩名疑其辭之未瑩而謂不若以理一分殊言性较似分明此皆整庵立說之異處總由不知理氣之分也整庵知心性之分而不知理氣之分不可曉
夫子答子夏問孝而曰色難愚嘗思之豈獨事親為然哉凡人處世言行之差猶易檢點言行雖未嘗有差而声音顏色之間為人所厭惡而不覺即人未必厭惡而有可厭可惡之理此最難檢點非主敬存誠未易變化
居官有不當烦者有不當憚煩者如柳子厚郭橐驼傳所言此不當煩者也如小民有犯法而罪不至死者官府既罪而釋之即置之度外豈能必其格心哉或逆料其不格而獘之杖下以示威於眾則又殺之不以其罪聞顧公國寶宰吾邑時民有犯賭博偷盜不孝諸罪者既如律治之則記於册朔望召其父兄鄰里而詢之能改過否不蹈前辙否眾皆言其无他也则喜而遣之莫對則量笞之此法甚善民之善惡官府當能記憶而教导懲戒之則自然而格此不當憚烦者也
宗子无子无期功兄弟之子可以為宗子後者而有期功之兄弟將使期功之兄弟奉宗祀乎抑將別推缌麻兄弟之子以為宗子後乎使期功之兄弟奉宗祀則是宗子無後也使缌麻兄弟之子為宗子後則是宗子之祖若父有子孫而不使之奉祀乃使非其子孫奉祀也二者无一可矣然則當如之何曰繼宗子與繼支子不同也繼支子者以支子為主苟其昭穆之順焉則使繼之可也繼宗子者當以祖為主苟其祖之子孫未絕則固不得舍其祖之子孫而使非祖之子孫祀其祖也天子諸侯與士庶之家貴賤雖懸絕至於宗法則一也假令武王無子將使周公承文王之統乎抑將使太伯虞仲虢仲虢叔之子若孫承之乎令成王无子將使唐叔承武王之統乎抑將使伯禽之子承之乎漢之孝惠孝文明之武宗世宗皆此義也以此觀之繼宗之議可決矣
吾學編以胡敬齏陳剩夫[陳剩夫名真晟字晦德漳州布衣天顺二年詣闕獻書]附於陳白沙之傳此其失莫甚焉敬齋雖與白沙同游吳康齋之門然其學固非白沙所及陳剩夫著程朱正學纂要雖其教人專一靜坐陳清瀾謂其學識未及胡敬齋只是狷介之士然亦非白沙禪學之比而乃以二公附白沙之傳哉若贺克恭之執弟子禮事白沙肖其象縣空中以附白沙傳可也吾學編論王陽明曰今人咸謂公異端陸子靜之流子靜豈異端乎公所論敍古本大學傳習錄諸書具在學者虛心平氣反覆融玩久當見之鄭公左袒陽明如此宜其屈敬齋於白沙之下也
吾學編永樂二年饒人朱季友獻所著書詆宋儒楊文貞公士奇請燬季友書上敕行人錮季友至饒大會藩臬郡縣吏民撻季友盡燬其家所著書當時朝廷扶持正學如此宜士習之日端也[亦见通纪]劉晏於揚子置十場造船海船給錢千缗或言所用實不及半虛費太多晏曰不然論大計不惜小費凡事必為久遠之慮今始置船場執事者至多當使之私用无窘則官物堅好矣異時有患苦給錢多減之過半則不能運矣至咸通中有司計费而給无羡餘船益脆薄易壞漕運遂廢矣宋初荊湖南北江東西漕米至真揚下卸即载鹽以歸交納有剩數則官以時值售之舟人皆私市附载而行陰取厚利故以船為家一有罅漏则随補葺之為經遠計太宗嘗謂侍臣曰倖門如鼠穴不可塞篙工柁師有少販鬻但無妨公不必究問非洞見民隱何以及此自鹽法變而回綱無所得敗舟亡卒處處有之轉為賊盜不可勝計此二事楊龜山嘗舉以告欽宗有國有家皆不可不知此
明則誠可舉誠則明不可學也學為誠明則如告子之不動心荆公之自謂能不以外物累其心而已
聖賢言心有與事對言之者有包事而言之者如孟子之言仁心仁政此以心與事對言之者也牽牛章言心則包事而言之者也有與理對言之者有包理而言之者如論語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此以心與理對言之者也如孟子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此包理而言之者也敬義亦然龜山云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敬與義本無二所主者敬而義則自此出焉故有內外之辨其實義亦敬也故孟子之言義曰行吾敬而已
觀子產不與韩宣子環則藺相如之完璧不足道矣觀行人子羽卻楚圍之入則相如澠池之會非萬全之策矣龟山以相如為暴虎馮河之徒信然
龜山謂周勃起布衣蓋椎樸鄙人以其厚重故可屬大事則天下重任固非狷忿褊迫者所能勝也武帝時淮南王欲反獨畏汲黯之節義至論公孫弘輩若發蒙爾夫汲黯之直為天下敬憚如此予獨疑其狷忿褊迫臨大事不能无輕動輕動則失事機難與成功故武帝謂古有社稷臣黯近之矣其有得於此乎龜山此條即大程不欲掇拾臣下短長家法顧涇陽自謂持濂洛關閩之清議恐尚未見及此又或問以匹夫一日而見天子天子問焉盡所懷而陳之則事必有窒礙者不盡則為不忠如何龜山曰事必須量淺深孔子曰信而後諫未信則以為謗己也易之恆曰浚恆凶此恆之初也故當以漸而不可以浚浚則凶矣假如問人臣之忠邪遽與之辨別是非則有失身之悔君子於此但不可以忠為邪以邪為忠語言之間故不無委曲也至於論理則不然如惠王問孟子何以利吾國則當言何必曰利不直則道不見此一條與論汲黯意思同
夫子谓辭達而已矣然必先明理養氣然後所達者皆温柔敦厚光明正大之言不然亦自遠其所見而非夫子所谓達也龜山谓子瞻詩多譏玩无惻怛愛君之意荊公在朝論事多不循理惟事爭氣此不知温柔敦厚也又二公所見皆非中道此不知光明正大也是皆非不能達之病病在不能明理養氣
荊公在上前爭論或為上所疑則曰臣之素行似不至无廉恥如何不足信龜山謂論事當問事之是非利害如何豈可以素有廉恥劫人使信己也今人如此劫人者甚多君子不可不知戒且吾言而人不信正當内自省必吾平日之誠信未足服人耳如何反以此劫人
龜山謂郭汾陽不問發墓之人雖古之齊物我者不能過愚謂汾陽此事未盡善發墓亦不可不問但當問之有方不可逆億以啟釁及株連無辜耳或知其人而有社鼠城狐之嫌則問而不窮治可也
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聖人何從知之必也其徵之言行乎視聽言動之間博文約禮之際无違焉則心无違矣聖人之觀人猶良醫之视病見其表知其裏
愚嘗有告子陽明之辨曰時說謂告子守其空虛无用之心不管外面之差失因目為禪定之學其實非也告子乃是欲守其心以為應事之本蓋近日姚江之學爾然既不能知言養氣則其所守之心亦何能以應事故猶自覺有不得處雖有不得彼終固守其心絕不從言與氣上照管殆其久也則亦不自覺有不得而冥然悍然而已以冥然悍然之心而應事則又為王介甫之執抝矣故告子者始乎陽明終乎介甫者也大抵陽明天資高故但守其心亦能應事告子天資不如陽明則遂為介甫之執拗矣介甫不知治其心而執拗者也告子徒治其心而至於執拗者也然則學陽明者其弊必至於執抝乎是又不然如告子天資剛強故成執抝若天資柔弱者則又為委靡矣故為陽明之學者強者必至於抝弱者必至於靡然陽明之徒亦認告子為老莊禪定之學謂告子不得於心勿求於氣如種樹者專守其本根不求其枝葉若孟子言志至氣次是謂志之所至氣必從焉則如養其本根而枝葉自茂與告子之勿求者異矣噫孰知陽明之所以言孟子者乃正告子之所以為告子也歟呂用晦見而評之曰百餘年以來邪說橫流生心害政釀成生民之禍真范甯所謂波蕩後生使搢紳翻然改辙至今為害其罪深於桀紂者雖前輩講學先生亦嘗心疑之然皆包羅和會而不敢直指其為非是以其障益深而其禍益烈讀此為之驚歎深幸此理之在天下終不得而磨滅亦世運陽生之一機也至謂陽明天資高但守其心亦能應事即朱子謂禪家行得好自是其資質好非禪之力意然如朱子所稱必富鄭公呂正獻陳忠肅趙清獻諸公乃可謂之行得好耳按陽明所為皆苟且僥倖不誠無物吾未見其能應事也觀其通近侍結中朝攘奪下功縱兵肆掠家門乖舛尤甚皆载在實錄可考而知也實錄稱其性警敏善機械能以學術自文深中其隐矣[陽明事跡更当考史料史考]用晦之論陽明比余更嚴然非刻論也用晦又曰凡論佛者曰我不佞佛亦不闢佛此必深於佞佛者也曰我不入君子黨亦不入小入黨此必深於媚小人者也故凡謂朱陸無異同及陽明之於朱子有合一處者皆異端之徒陰陽惑亂之術不可不辨此論尤精
陸稼書先生問學錄卷之三
朱子集中吳伯豐問孟子序說引史記列傳以為孟子之書孟子自作韓子曰軻之書非自著先生謂二說不同史記近是而於滕文公首章道性善註則曰門人不能盡記其詞又於第四章決汝漢處註曰記者之誤不知如何朱子答云前說是後兩處失之熟讀七篇觀其筆勢如鎔鑄而成非綴緝所就也按今孟子註仍是伯豐所引則知朱子於集註未及改者亦有矣然其大本處則必無差非姚江之徒所可藉口也
朱子答劉仲升書谓平日不曾仔細玩索義理不識文字血脈別無證佐考驗但據一時自己偏見便自主张以為只有此理更无別法只有自己更无他人只有剛猛剖決更無温厚和平一向自以為是更不聽人說話此固未論其所說之是非而其粗厉激發已全不是聖賢氣象矣譚梁生見聖編其病正自如此[見五十三卷]
朱子答項平父書謂告子之病蓋不知心之慊處即是義之所安其不慊處即是不合於義故直以義為外而不求今人因孟子之言卻有見得此意而識義之在內者然又不知心之慊與不慊亦有必待講學省察而後能察其精微者故於學聚問辨之所得皆指為外而以為非義之所在遂一切棄置而不為此與告子之言雖若小異然其實則百步五十步之间耳以此相笑是同浴而譏裸裎也按愚向直以告子作象山陽明之流今觀朱子此條則又見其小異处[见五十四卷]
蒙引一書大有功於先儒如程子云性即理也蒙引曰性即理也指心中之理也故為性不然何處不是此言豈不大有功於程子乎
胡世宁在弘治间言風俗之弊曰朝士安於豢養狃於因循廉節埽地趨媚成風以通達為高致以廉退為矯激以推姦避事為老成以黨惡和光為忠厚其羣居言議所及心志所向不曰陞官則曰成家其有語及国事當憂民瘼當恤者则眾怒羣猜百舌排斥不曰生事則曰好名使必無所容身而後已愚嘗三復斯言自古風俗之弊莫不皆然但有輕重淺深之不同耳有志世道者可一日而忘挽回之方哉
史記載晏嬰沮孔子之言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倨傲自順不可以为下崇喪遂哀破產厚葬不可以為俗游說乞貸不可以為國自大賢之息周室既衰禮樂缺有間今孔子盛容飾繁登降之禮趨詳之節累世不能殚其学窮年不能究其禮君欲用之以移齊俗非所以先細民也司馬温公金仁山皆疑晏子之贤未必有此事然朱子於論語序說雖削去其語而仍载其事則未嘗以為無也明末有王革論之最詳曰晏子學於墨氏而精其術是故見吾夫子之祭必豐腆也則以為不若豚肩不掩豆之為愈也見吾夫子之衣以裼裘也則以為不若一裘三十年之為愈也見吾夫子之飲食多不苟也則以為不若食无兼味之为愈也見吾夫子之親喪自盡而祔於內外者必誠必信也則曰崇喪厚葬不可以為俗也而不知以薄为道之流於忍也見我夫子之急於濟時而周流四方也則曰游說乞貸不可以為國也而不知如其道則傳食諸侯不為泰也見其巽與之言則謂之滑稽而不知欲人之易從也見其直道事人則謂之倨傲而不知持身之不可苟也見其動容周旋皆中乎禮則謂其盛容繁飾而經年累世不能殚且究也而不知苟簡鄙陋君子以為固也此一段可為定論愚谓夫子之於晏子老子猶朱子之於象山道雖不同而不嫌於交好
晏子子西同沮孔子然晏子之沮是因其學術之僻若子西則曰王之使使諸侯有如子貢者乎王之輔相有如颜回者乎王之將帥有如子路者乎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孔丘得據土壤賢弟子為佐非楚之福也純是私意兩人相去又甚遠
史記檀弓皆載孔子负杖逍遙歌泰山梁木之事吳澄曰此妄也聖人德容始終如一至死不變今負手曳杖逍遙於門動容周旋中禮者不如是也聖人樂天知命視死生若晝夜豈自為歌詩以悲其死且以哲人为稱又以泰山梁木為比若他人悲聖人之將死而為此歌詞則可聖人自為此歌而自比乃若是妄也蓋是周末七十子以後之人撰造為之欲表聖人之豫知其死將以尊聖人而不知適以卑之也草廬此論言聖人生死之際甚明白若如史記檀弓所載則孔子之臨沒不如曾子之啟手足易簣遠矣
危邦不入亂邦不居不容看得容易有多少牽制多少逼迫自人视之皆是不得不入不得不居之勢卻能擺脫所以非有學有守者不能
宋儒薛士龍云好名特為臣子學問之累人主為社稷計惟恐士不好名
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亦不要看得容易須要在事势牽制中放出力量來方能如此
子夏云出見紛華而悅入聞夫子之道而樂二者心戰未能自決能戰即是好機括今人俱望風而靡何嘗能戰但與紛華靡麗戰猶易與貧窮困阸戰卻難故須要在此處爭箇勝負方是真能無為所不为無欲所不欲
朱子沒而門人各記其所聞之語殆百餘家蜀士李道傳[字贯之]始取三十有三家刻之於池州為語錄其弟李性傳又取四十有二家刻之於饒州為續錄建安蔡抗又取二十三家刻之饒州為後錄莆田王士毅[字子洪]又因而類分之曰語類刻於蜀東陽王佖[字元敬]又為續類刻於徽州凡三錄二類五書者並行而錯出不相統一景定癸亥导江黎靖德始合五書而參校之去其重複謬誤因士毅門目以類附焉而名闩語類大全凡百四十卷其後又取建安所刻天台吳堅別錄附入焉於是文公遺語始備然蔡公抗後錄序云先師又有親自删定与先大父西山講論之語及性與天道之妙名曰翁季錄者久未得出以流行於世豈斯文之顯晦固自有時乎则朱子之語為語類所未載者亦有矣古今立言之多莫盛於斯矣
朱子謂乾彖辭文王易本是作大亨利貞只作兩字说孔子見這四字好便挑開說了所以某嘗說易難看愚按此即賦詩斷章之意在聖人亦不過偶一為之若學者著書自當謹守章句不可穿鑿附會藉口聖人
朱子論天謂要知得他有心處又要見得他無心處故程子云天地無心而成化又云天地之常以其心普萬物而無心若止說得他無心處則易所謂復其見天地之心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見程子所謂以主宰謂之帝以性情謂之乾又如何心便是他主宰處此一條楊道夫所記說天字最周密又沈僩所記有云經傳中天字有說蒼蒼者有說主宰者有單訓理者亦明
語类云孟子說性善但說得本原處卻不曾說得氣質之性所以亦費分疏諸子說性惡與善惡混使張程之說早出則這許多說話自不用紛爭故張程之說立則諸子之說泯矣愚謂孟子言形色天性也未嘗不言氣質氣質之說非起於張程此一條似有可商
朱子論讀書之法謂始初一書費十分工夫後一書费八九分後則費六七分又後則費四五分矣此即所謂势如破竹數節之後迎办而解
語類謂顏子亦只是持敬與集註乾道坤道之說不同集註是分言之語類是合言之合言之則克己復禮亦止是持敬之至[见卷十二]
朱子論致知格物謂游楊諸公所聞於程子者語意不全或只聞一時之語所以其說多差後來卻是集諸家語錄此段工夫方始渾全則當時門人親炙者未为全幸生於先生之後者未為不幸然則生於朱子之後者得見朱子之全書而折衷[語類云折衷是折两頭而取其中之義]之亦未為不幸也但不可自鹵莽耳[见语类十八卷]
唐以前儒者皆以愛言仁自程子曰偏言則一事專言則包四者而人始知愛不足以言仁自程子之後儒者又多離爱言仁自朱子曰仁者心之德愛之理而人又知仁非即愛亦不離愛言仁之說於是始精然此等處不看語類不知程朱用心之苦若無程子之說則言仁者日流於淺近若無朱子之說則言仁者又日流於高遠無理會處
孔子於魯人獵較可從而女樂必行者一則是由剝而復之機一則是由復而剝之機也聖人之審機精矣語類曰天下無道譬如天之將夜雖未甚暗然自此只向暗去知其後來必不可支持故亦须見幾而作正此之謂
語類謂泰伯之心即夷齊叩馬之心太王之心即武王孟津之心二者道並行而不相悖然聖人解泰伯為至德谓武為未盡善亦自有抑揚蓋泰伯夷齊之事天地之常經而太王武王之事古今之通義但其间不無些子高下若如蘇氏用三五百字駡武王非聖人則非矣按朱子東坡同有不滿武王之意而其語氣相去霄壤讀此一條可以悟修辭之法
語類謂詩者古人所以詠歌性情當詩人一歌詠其言便能了其義故善心可以興起今人須加訓詁方理會得又失其歌詠之律如何一去看著便能興起善意以今觀之不若熟理會論語方能興起善意也愚謂讀論語固能興起善意然聖言簡略又不若小學近思錄朱子行狀尤能使人興起善意
嘉善周永則先生嘗作戒謔箴曰莫道是詼諧其實是輕薄被人包容甚於戮辱愚每三復此言
文文山御試策云今之士大夫之家有子而教之方其幼也則授其句讀择其不戾於時好不震於有司者俾熟復焉及其長也細書為工累牘為富持試於鄉校者以是較藝於科舉者以是取青紫而得車馬也以是父兄之所教詔師友之所講明利而已矣其能卓然自拔於流俗者幾何人哉心術既壞於未仕之前則氣節可想於既仕之後以之領郡邑如之何責其為卓茂黄霸以之鎮一路如之何責其為蘇章何武以之曳朝紳如之何责其為汲黯望之奔競於勢要之路者无怪也趨附於權貴之門者无怪也牛維馬絷狗苟蠅營患得患失無所不至者無怪也言舉業之弊最為痛切
文文山御試策云有一分之道心者固足以就一分之事功有一分之人心者亦足以召一分之事變世道汙隆之分數亦係於理欲消長之分數而已此即召公所謂細行不謹終累大德伊尹所謂爾惟不德罔大也
嘉靖時不惑於異學者崔銑子鍾[崔銑一字仲凫官至南部侍郎谥文敏安陽人]亦其一人也余曾見其所著洹詞侃侃言之曰聖王在上諸臣宜務實德以贊休治乃尊陸氏彼集中書尺誇伐愤戾非德人之詞學者習之不亦長輕而助蕩乎泰和整庵羅公斥象山之譌一言蔽之曰認心為性渭崖霍氏章搉而句抉之然後陸氏之為異端莫遁也又曰儒道衰於我代前輩若薛文清吳康齋胡叔心三子造詣各等然篤學修身庶哉儒矣成化中乃有陳白沙起於嶺嶠失志科場乃掇異學之緒炫以自居槁首山樊坐收高譽近日效之者變異横發恬亡顧憚此等正論亦嘉隆以來所罕見者崔公論他事亦多見道之言其論楊東里曰當宣德正統之间其君子有為之時乎其民樸其君任人其奢淫不萌其賞罰行而不讙呶也東里公乃日與其僚嬉燕晉書唐律是攻是炫孟子曰國家閒暇及是時明其政刑諸公而知此道安有己巳之狩庚午之易儲丁丑之倖功耶其論周文襄曰文襄其知巧之才耶非可與語裕民之政也民共正賦已竭力矣奚從而有餘米括餘米而曰薄赋則朝四暮三愚弄其民而已餘米豐衍乃奉貴宦結交遊修釋子之宮濫费生民之膏血蘇人幸寬目前乃忘其厉己而祠之追觀漢臣之富民力農也唐臣之生財善賈也君子弗貴曰君不志道而富之祇以長其侈大況文襄者曷足多哉其論羅一峯曰李文達奪情而相非義也然出於新皇眷倚之篤非文達求之也羅氏勸君遂賢之請可矣乃襲宋士詆嵩之文醜言過斥何歟其言皆卓然崔子锺謂景皇帝易儲或譏薛文清之隨正德戊辰銑與修實錄得見國史文清以正統己巳起丞大理督餉于滇景泰辛未歸朝壬申陞南理卿署狀時公不與焉亦無銜名此亦誦法文清者不可不知
語類中論克己有吳雉所载一條云或曰若是人欲则易見但恐自說是天理處卻是人欲所以為難曰固是如此且從易見底克去又卻理會難見底如剝百合须去了一重方始去那第二重今且將義利兩字分箇界限緊紧走從這邊来其間細碎工夫又一面理會如做屋柱一般且去了一重粗皮又慢慢出細今人不曾做得第一重便要做第二重工夫去如中庸說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显乎微故君子謹其獨此是尋常工夫都做了故又說出向上一層工夫以見義理之無窮耳不成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處不謹便只去谨獨無此理也愚因此悟大學八條目俱是尋常工夫惟誠意章謹獨二字是漸說到向上工夫非謹獨即誠意也蓋意之發有人所共知者亦有己所獨知者
語類曰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與鄉原不同此是大拍頭做要壓倒人鄉原卻是不做聲不做氣陰沈做罪過底人二者皆是要譽但一箇是向前去做一箇是退來做按朱子之意是以居之不疑為近於無忌憚之小人此是就子張身上說子張雖非小人然是此一邊氣習極其流必至於此
善人教民七午集註謂教民者教之以孝弟忠信務農講武語類謂司馬温公嘗行保伍之法春秋教習以民為兵後來所教之人歸更不去理會農務生事之屬只管在家作鬧要酒物喫其害亦不淺古人兵出於民卻是先教之以孝弟忠信而後驅之於此所以無後來之害按此則言講武於今日豈易言哉温公猶如此而况他人乎所以夫子言足兵必本於信子路言勇必曰知方
語類徐寓問明道言學者须先識仁識得仁以敬養不须防險曰未要看此不如且就博學篤志切問近思做去朱子之言如此乃自嘉隆以來談良知者莫不藉口明道識仁說且豈善讀先儒之書者乎
孟子議論最高處在知大小能詳其大而略其小如文王之囿方七十里章朱子曰其意只主在風齊宣王爾若文王之囿果然縱一切人往則雖七十里之大不過幾時亦為赤地矣又焉得有林水鳥獸之長茂乎周之盛時雖天下山林猶有厲禁豈有君之苑囿反縱芻獵恣往而不禁乎亦無是理漢武帝上林苑只有二三十里當時諸臣已皆以為言豈有文王之囿反如是之大蒙引曰看來孟子都不肯辨折他只要大處合正便罷如焚廪浚井之說最宜駁倒孟子亦不駁只要有象憂亦憂象喜亦喜二句便罷愚謂朱子教人最得此法語類中時時提醒此意雖隨其所問答之必曰道理紧要卻不在這裏不消恁地理會如林恭甫問論語記門人問答之詞而堯曰一篇乃記堯舜湯武許多事之類又不但問沒要緊事如此答也若問得太高又必引到親近處如云或問伊川未出門未使民時如何曰此儼若思時也聖人之言得他恁地說也好但使某答那人則但云公且去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此俱是孟夫子家法
語類謂不得於言勿求於心是心與言不相干不得於心勿求於氣是心與氣不相貫此告子說也告子只去守箇心都不管外面事外面是亦得不是亦得孟子之意是心有所失則見於言如肝病見於目相似愚意告子之病似不如此彼謂不得於言勿求於心非謂心與言不相干也正以心為言之本吾守吾心而言自明彼謂不得於心勿求於氣非謂心與氣不相貫也正以心為氣之本吾守吾心而氣自正朱子谓象山之學與告子相似則告子之說決當如此看
薛文清讀書錄曰太極者萬理之總名又曰太極性理之尊號又曰理本無名字字之曰太極又曰太極者理之別名非有二也又曰太極只是性又曰太極是性之表德此數語發明太極最精與程子性即理也一句同
體用一原顯微無間動靜無端陰陽無始此四語是理學之宗祖讀書錄亦解得最明其解顯微體用曰太極中涵陰陽五行男女萬物之理體用一原也陰陽五行男女萬物具太極之理顯微無間也其解陰陽動靜曰太極動而生陽雖自動處說起而其根卻自靜中來如天之四時貞下起元是也然靜又根於動動又根於靜所謂動靜无端陰陽無始也又曰今天地之始即前天地之終其終也雖天地混合為一而氣則未嘗有息但翕寂之餘猶四時之貞乃靜之極耳至靜之中而動之端已萌即所謂太極動而生陽是則太極或在靜中或在動中雖不雜乎氣亦不離乎氣也若以太極在氣先則是氣有斷絕而太極則為一縣空之物而能生夫氣矣是豈動靜無端陰陽無始之謂乎此種發揮確是洛閩之真傳
薛文清謂讀朱子語錄雜書斷不若讀其手筆之書然手筆之書亦有得語錄而益明者文清特恐人不加采擇而為此言耳
文清云豈獨樂有雅正耶書亦有之小學四書六經濂洛關閩諸聖賢之書雅也嗜者少矣夫何故以其味之淡也百家小說淫詞綺語怪誕不經之書邪也莫不喜談而樂道之蓋有不得教督而好之者矣夫何故以其味之廿也淡則人心平而天理存甘则人心迷而人欲肆是其得失之歸亦何異於樂之感人也哉愚謂欲崇雅而黜鄭者必先明乎雅鄭之大綱然後能審取舍不然其不以鄭為雅者幾希
文清云道學以五經四書為本專用心於史學者无自而入道愚謂讀史必讀綱目然後史學經学為一讀書錄曰易先天諸圖自希夷以前皆為方士所傳授至邵子反之易則知作易之本原實出於此又曰先天圖隱而不傳之時雖有大傳說卦之言讀者莫知其说及邵子得先天圖然後以大傳說卦之言證之一一相合於是象數始大明按圖象隱於異学而邵子取以明易者知其原非異學之圖象特此失其傳而隱於彼耳近世言三教合一者不得藉口於斯圖象在異學止為形氣之用在吾儒則為義理之原薛文清白謂二十年治一怒字尚未消磨得盡以是知克己最難又謂余性偏於急且易怒因極力變化嗚呼文清尚如此今人安可不知極力變化耶
讀書錄曰朱子答學者之問多告之以性與天道之妙乃聖賢接引後學不得已之盛心也若必待中人以上之資始告之以此则可告者亦少矣然則孔子所言者教人之正也朱子之接引後學者權也又曰孔子教人說下學處極多說上達處極少至宋諸老先生多將本原發以示人亦時不得不然耳此二條言聖賢因時立教之意最明蓋孔子之時未有虛無寂滅自託於上達之說故孔子教人只從下學說起使其循序渐進朱子之時則異端之說方且共託於上達而浸灌於學者之耳不先去其疾則孰肯從事於吾所谓下學哉故凡朱子之言性與天道言上達者皆所以先去其疾
文清論敬曰行第一步心在第一步上行第二步心在第二步上三步四步無不如此所謂敬也如行第一步而心在二三步之外行第二步而心在四五步之外即非敬也至若寫字處事無不皆然寫第一字心在第一字上為一事心在一事上件件專一便是敬此發明程子主一無適之義最精讀書記蘇季明對程子曰昺常患思慮不定或思一事未了他事如麻又生曰不可此不誠之本也须是習習能專一時便好不拘思虑與應事皆要求一此即文清之說也
陸稼書先生問學錄卷之四
許鍾斗[許鍾斗文集止五卷无甚關係文字]謂春秋戰國時有道德家有楊墨家有陰陽家有法術家有縱横家家各為教而不可無孔孟之學漢唐宋以來有游俠有釋老而上之所以羅士者又或以博學以宏詞以詩賦以對策射策不盡以明經故不可无周程張朱之學乃今之為周程張朱與為孔孟者徧天下皆是矣師以是教士以是習隸之学宫升之司徒貢之天子組織而為文章彪炳而為事業軒揭而為節義何莫非學而乃必於文章事業節義之外別立一理學之名於傳註之外別標一宗旨於學校之外別尋一師門果何說也此一段蓋有激乎嘉隆以後講學之弊而言之其實今之欲講學者只當就舉業中指點不必另闢一门径
鍾斗論格君心當自身始曰身無羔羊素絲之節而欲言投珠抵璧之風身無集思廣益之誼而欲言縣鐸設鞀之美身好矜伐而欲責君以持盈身好佞幸而欲責君以去讒身好慘刻而欲責君以大度身好舞智而欲責君以推誠必不得之數也嗚呼豈獨格君哉齊家治國平天下何莫不然
聖人不得中行而與狂狷與之之內有許多裁成輔相之法究竟欲其歸於中行非徒嘉獎之而已也若但知嘉獎則狂者之氣將益高而狷者之守將益僻其去中行將益遠豈聖人之教乎漢之黨錮明之東林皆錯認聖人取狂狷之意
譚舟石作延綏鎮志論河套云議者以河套為詩之朔方然詩言王命南仲城彼朔方箋之者曰堯典云宅朔方爾雅云朔北方也皆其廣號為近玁狁之國耳未嘗指為河套也成化時有谓余子俊城楡林而不復河套為失策然安南永樂時之郡縣也宣宗朝猶議而去之況新當土木之变乃欲城榆林者城河套不亦謬乎曾銑之論輪臺之謀也子俊之策朱崖之議也舟石此論甚是又引張方平諫用兵書曰戰勝之後陛下可得而知者凱旋捷奏拜表称賀赫然耳目之觀耳至於遠方之民肝腦屠於白刃筋骨絕於餽餉流離破產鬻賣男女熏眼折臂自經之狀陛下必不得而見也慈父孝子孤臣寡婦之哭聲陛下必不得而聞也嗚呼聞方平之言而不心動者難矣愚謂見舟石此論而尚思開邊釁者亦可以止矣
延綏鎮志載李自成米脂人為銀川驛馬夫崇禎元年延安大饑羣盜並起而自成尚為驛子無叛志也兵科給事中劉懋上言減驛站歲可省金錢鉅萬朝議是之凡游民之隸籍驛遞者多亡去自成亦復無聊始為小偷因竄入流賊初不過為裁省計豈意游民無所得食而饑荒又迫之卒至於土崩而不可救愚讀之不覺三歎今之言理财者動云當節嗚呼節之一字豈易言哉
時文論子產聽鄭國之政章云時至戰國苛察徼繞之政深而溫惠慈和之意少蓋天下尤尚刑名哉然而刑名之始不始於刑名之人惟為政者寬以養天下之亂源柔以蓄天下之不肖至於宏綱不舉萬事堕壞而後察察者得以承其後也孟子憂之故借子產以立論此說得最好
小人閒居為不善見君子而後厭然此尚是古之小人若今之小人有慷慨激烈而談彌縫鑽營之術者矣方自以為非常之人非常之論而肯厭然哉然為君子者亦不可不自反使魑魅魍魎得跳躍於吾前者必吾之正氣未完也吾之正氣完一分則彼之跳躍亦必減一分
余令疁城二年每念成湯解網一事以為此非特言湯之恩及禽獸乃商家一代用法之權衡也大抵先王立法止存其大經而不能必天下之毫釐不差故商道號稱尚嚴然未嘗不時開其一面此所以法行而天下安之若夫立法而必欲天下之毫釐不差此商鞅韓非之所謂法而豈先王之法哉
宋姚鉉輯唐文粹一書不取昌黎諫佛骨表大端已差
昌黎請上尊號表與上宰相書同一卑汙
文人之言亦往往見道如李華弔古戰場文云文教失宣武臣用奇此二語與曾子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同一深慨
管子以禮義廉恥為四維柳子厚謂廉恥即義也見其有二維未見其四也愚謂不然廉恥乃義之重者故別出而言之聖賢之言多如此類無礙其為四也
颜鲁公唐代偉人而载於文粹者寶應寺有記放生池有碑深溺於浮屠之說如此其他如張說王維盧肇李華白居易柳宗元之徒連篇累臏稱揚佛教者又何足怪哉故知韓退之真人傑也
桴亭極尊程朱而亦不敢深闢象山陽明蓋亦梁谿之派也
韓退之好作大言如答呂醫山人書云若世無孔子不當在弟子之列此等妄言長後世少年虛浮之氣為害不少
退之答张籍書謂己之道乃夫子孟軻揚雄所傳之道也及原道則云荀與揚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若不觀原道則前書所云不倫甚矣故知古人之言未可輕議
退之答劉正夫書云或問為文宜何師必謹對曰宜師古聖賢人曰古聖賢所為書其存辭皆不同宜何師必謹對曰師其意不師其辭又問曰文宜易宜難必謹對曰无難易惟其是爾此皆說得最好後又云足下家中百物皆賴而用也然其所珍愛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於文豈異於是乎信斯言也則前所云師古聖賢所云惟其是者必求為非常而後可啟天下好異之弊者必斯言也夫夫古聖賢所為惟求盡其常而已不聞好異也吾所惡於俗下文字者惡夫不能盡其常者耳
諸莊甫之學不如陳陸而刻厉過之其日記云生計有無可以不動念小人毀謗可以不與聞凡事盡其在我但使方寸可以對大庭此身可以見上帝雖餓死亦何憾察其生平確能如此亦可謂獨行之士矣莊甫論仁義禮智信最好曰仁義禮智信雖作五件其實是一時俱有的但要識得那一件為政耳如有時仁為政仁主於慈愛而慈愛莫切於子愛而教誨之仁之義也愛而有節文仁之禮也愛而知其惡仁之智也愛而有始有終仁之信也四者缺一則非仁矣如有時禮為政禮主於尊敬而尊敬莫大於君敬而忠愛之禮之仁也敬而裁制之禮之義也敬而終身不易禮之信也敬而每事先見機之智也四者缺一则非禮矣推之義智信莫不皆然先儒所謂理一而分殊也莊甫此一條蓋即十二律旋相為宫之意而黄鐘仍为之主可謂善發明矣
周子通書曰聖可學乎曰可有要乎曰有要請問焉曰一為要一者無欲也无欲則靜虛動直靜虛則明明則通動直則公公則溥明通公溥其庶幾矣乎朱子謂此章之旨最為切要論語所謂一對萬字看周子所謂一對雜字看周子所謂一猶曾子所謂忠至程子主一無適之一與周子又別周子是說不雜於欲程子是說不雜於他事不專是欲高景逸謂程子之主一自周子来無適即周子之無欲誤矣
讀書記載朱子於書堂左曰敬右曰義蓋常讀易而得其兩言曰敬以直內義以方外以為學之要無以易此而未知所以用力之方也及讀中庸見其所論修道之教而必以戒慎恐懼為始然後得夫持敬之本又讀大學兒其所論明德之序必以格物致知為先然後得夫所以明義之端既而觀夫二者之功一動一靜交相为用又有合乎周子太極之論然後又知天下之理幽明鉅細遠近淺深无不貫於二者按朱子平日論學以致知敬克己三者為主而易止言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故將致知工夫補在義一邊程子止言涵養须用敬進學則在致知朱子謂敬勝百邪便自有克則將克己工夫補在敬一邊
古今言敬莫精於詩不顯亦臨無射亦保二句讀書記又引朱子一條曰戒慎恐懼不须說得太重只是常常提撕認得那箇物事常常存得不失了今人只見他說得此四箇字重便作臨事驚恐看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曾子也只是順這道理常常恁地把捉去此一條說得敬亦精
讀書記謂博文乃道問學之事是欲盡知天下事物之理約禮乃尊德性之事是欲常常存吾心固有之理按此則二句即是程子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之意然看來約禮即是克己復禮也克己復禮是力行之意與涵養用敬之意稍别所以看作一事者蓋朱子論涵養用敬二句原將克己補在敬一邊也克己復禮少不得以敬為主則以約禮作尊德性看自妙若中庸所謂崇禮乃是道問學之目是指辨其節文度數言屬博文內與約禮復禮无涉
讀書記序朱子之学既載黃勉齋行狀李方子年譜又謂先生語錄多自言為學工夫採附於後學者潛心於此则朱子進學次序固昭然可考矣
朱子謂旧嘗以論心論性處皆類聚看看熟久則自見此即讀書記之所自出也
論语吾道一贯章要看子出二字當時曾子雖已无疑何不一言以正諸夫子門人既已不能无疑何不直問諸夫子必待子出而問之曾子也蓋適值夫子有事而出未及闡明此所以問之曾子非夫子不待再言而出也曰然則所謂一者夫子之意果即指忠乎曰不然謂之指誠亦可謂之指敬亦可謂之指仁亦可忠是曾子平日所用力故指而言之假使當時子思聞之必曰夫子之道誠而已矣孟子聞之必曰夫子之道仁而已矣程子聞之必曰夫子之道敬而已矣朱子謂聖賢語言似各不同然未嘗不貫蓋以此也曰然则夫子之告子貢一贯亦不聞更有闡明何也曰當時必尚有話而記者記之不詳爾九月四日予因覽讀書記至程朱論敬諸條而悟及此
同一格物也而聖贤之格物與世之博物洽聞者異同一存心也而聖賢之存心與世之虛無寂滅者異所以朱子諭格物則曰此以反身窮理為主而必究其本末是非之極至彼以徇外誇多為務而不覈其表里真妄之實然論存心則曰古人之學所貴於存心者蓋將推此以窮天下之理今之所謂識心者乃欲恃此而外天下之理
聖人云切問一切字最可玩学者不可不好問問又不可不切蓋宇宙之事可疑者何限若汎然而問非但告者易倦而問者亦無益故必切於身心切於職分然後問之雖切於身心職分矣又必循其次序如未知下學先問上達之事未知修己先問安人之事皆非切問也能切問然後告者不倦而問者有益此如問路一般如在蘇州起身進京且先問無錫從何處去乃為切問若蘇州到無錫之路尚且茫然乃哓哓問北京城外路徑且雜及於陝西湖廣豈不生聽者之厭即使諄諄而告之亦何益乎此問所以必貴切然能切又貴能審不切則病在汎不審則病在疎
綱大紀小若對眾目而言則綱紀俱屬大一邊
胡敬齋有孟子才高在心性源頭處理會孔子只教人忠信篤敬之說高景逸亦云孔子教人只是說用所謂吾无行而不與二三子也孔子後孟子方說出心性孟子後秦漢學者俱在訓詁上求更不知性命為何物至宋周程夫子出纔提性命到微妙矣朱子出不得不從躬行實踐上說若知得孟子之言便知孔子之言句句精妙若知得朱子之言便知周程之語語語著實愚謂孔孟程朱不得如此分別聖賢之教未有不體用一源顯微無間
高景逸論陽明曰姚江天挺豪傑妙悟良知一洗支離其功甚偉豈可不謂孔子之學然而非孔子之教也今其弊昭昭矣始也埽見聞以明心耳究且任心而廢學於是乎詩書禮樂輕而士鮮實悟始也埽善惡以空念耳究且任空而廢行於是乎名節忠義輕而士鮮實修則亦反其本而已矣反其本者文行忠信也
胡敬齋與人書論朱子以後諸儒曰西山真氏庶幾乎此元之魯齋許氏雖其道德之全未及於宋觀其所行端慤務實亦非世儒訓詁之可比也此外諸儒皆以考索為足以明道註解為足以傳道求其操存踐履之實者蓋寡焉若双峯饒氏公遷朱氏已不免此弊其流至於陳氏吳季子等則其口語亂道其不得罪於聖門吾不信也居仁思與天下豪傑之士講明而踐行之刊落浮華一趨本實庶有以革其弊又曰游康齋先生之門始知聖賢之學不在於言語文字之间而在於身心德行之實而其門人鄱陽余祐序敬齋集曰先生學以治心養性為本經世宰物為用每患朱子之後經傅既明學道之士類多口語藉藉無得於心故於經書惟加熟讀詳玩涵泳義理不輕為之註焉嗚呼敬齋之學真今日學者之律令格式也
敬齋又與羅一峯書曰吳草廬初年甚聰明晚年做得無意思其論朱陸之學以朱子道問學陸子尊德性說得不是愚以為尊德性工夫亦莫如朱子平日操存涵養無非尊德性之事但其存心窮理之功未嘗偏废非若陸子之專本而遺末其後陸子陷於禪學將德性都空了謂之能尊德性可乎此數語斷盡朱陸之同異
敬齋又與一峯書曰公甫名重海内與先生交最深居仁與四方士子亦以斯道望於公甫不意天資過高入於虛妙遂與正道背馳不知先生曾疑之否若曰不知其非則思修身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知其非而不告已虧朋友之義所以輔仁責善者其失已在我又與張廷祥書極言其學之弊謂一峯後來亦有曠大之意想必為其所染也噫敬齋之黜白沙如此而學者猶尊而崇之何也
讀書記云按二程之學龟山得之而南傳之豫章羅氏羅氏傳之延平李氏李氏傳之朱氏此其一派也上蔡傳之武夷胡氏胡氏傳之五峯五峯傳之南軒張氏此又一派也若周恭叔劉元得之為永嘉之學亦同自出然惟朱張之傳最得其宗
宋史朱子傳云簞瓢屢空晏如也諸生之自遠而至者豆飯藜羹率與之共往往稱貸於人以給用而非其道義則一介不取也